三年了,我们真的折腾不起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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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黑天鹅》的开头,作者塔勒布回忆过一段黎巴嫩的历史。

上世纪70年代,黎巴嫩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中产的天堂,开放,时尚,经济繁荣,无比适合来拍007电影。1975年,黎巴嫩内战爆发,塔勒布的家人告诉他:不用担心,战争几天就会结束。

当时其他的所有人,也都是这样想的,大家准备了几天的物资,躲在家里静待战争结束。可最后谁也没想到,这场战争却持续了整整16年。当时还是15岁少年的塔勒布,一等到了三十出头,他原本富庶的家族破产,失去家园,就连担任过副总理的外祖父,也只能在一处寒酸公寓度日。

当时我想,以为战争会在几天内结束的塔勒布,就那样等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,那是多么残酷的一个场景。

可没想到,这样的残酷,在今天竟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在我们的生活里。

塔勒布

记得2020年,疫情刚刚爆发的时候,我们也以为很快就会结束。然而,我们已经等了足足3年,却每天仍在惴惴不安中等待它的结束。每次以为胜利在望,却又被打得措手不及。

最近,我听到越来越多人提起那句古谚语,“大疫不过三年”。这句话很多人以为它的意思是:历史早就告诉我们,再大的疫情,也会在三年内结束。

这句话就像是一句古老的安慰,或许当人不能改苦难的发生,至少知道一个苦难的期限,也是一种安慰。

但其实在中国的哲学观里,三不是具体的数字。大疫不过三年的这个“三”,它和“三生万物”中的“三”一样,它代表的是一个众数,一个不确定的数字。

纵观世界历史上的疫情,离我们最近的2003年非典,整个疫情持续不到一年;上世纪的西班牙大流感,持续了2年左右;14世纪的欧洲黑死病,持续6年;17世纪的古罗马瘟疫,持续约16年。而东汉的大瘟疫,自元汉安帝初六年开始,横跨三个朝代,持续了150年。

如果我们把漫长的历史作为参考,就会清晰地发现,真相往往是残酷的,实际上疫情的周期并没有什么特别规律。

同样,我们今天的疫情何时结束,仍然是个未知数。

我所在上海,现在传来的消息是,打算要启动解封了。但目前绝大多数人无法离开小区,依然不断核酸,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生活,恢复工作。大家都有一种感觉,经历了长久的愤怒、悲伤、煎熬、停滞,情绪被反复折磨而走向了疲惫。长时间大家被迫停下来,干不了什么事,逐渐地,也就习惯了每天的一切。毕竟,在外部世界无法改变之时,除了适应并没有任何的办法。

在这种疲惫里,上海流行了这样一个段子。

一个外地记者问上海人:“如果痛苦的级别从0到10依次递升,那你现在的感受是几?”上海人回答说:“π”记者问:π?圆周率?上海人说:“是的,并不很痛苦,但却没完没了。”

这个段子的背后,反映的是上海居民普遍的心态。疫情杀不死人,可就像钝刀割肉,也不见得每次割掉一大块,就是一直磨蹭着,连着神经都痛。

最近,上海出了4月份的经济数据,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几乎腰斩,工业总产值跌掉61.5%。这种经济萎缩的程度,基本就是“一夜回到解放前”。

全国的消费数据也出炉了,下降了11.1%。这个下降也是触目惊心的,改革开放以来这么大的降幅,这是第二次。第一次是2020年的1月和2月,但那个时候是全国停摆,这一次全国大部分地方没有停摆,也降了这么多,只能说明全国都在勒紧裤腰带,不再敢消费了。

如果你细心的话,就会发现整个社会的变化。以前人们生活,有确定性的东西,所以有了消费主义的到来。而我们疫情三年后,已经看不到这些,取而代之的都是人们的不安感。无论是企业还是个人,大家都没有了确定的东西。

最近,想必大家也看到了,到处都是企业大裁员的消息。就连像腾讯,阿里这样的大厂,也已经裁了几轮。这两家企业,可是手上握着最完善的居民消费数据,大数据一跑就能准确判断未来趋势,这个时候裁员,可见对未来经济有多悲观。

还有像大陆上市的1697家企业,直接裁了超过90万人。90万人什么概念?像湖北的一个大冶市,大约也就90万人,光这一千多家企业,就相当于裁了一个县级市的人口。而这些公司,还都是中国最有实力的一批“脊梁企业”,这一看,应对风险最强大的企业都难以应对,何况那些漏风漏雨的小企业。

就拿我自己来说,感受最为直接,如果我们去年不做读书会,恐怕今年团队都得散了。对很多小企业来说,生存的压力是非常无解的。比如有五十个员工,就算一个人工资五千,一个月就是25万。不发工资吧,很多员工都指望着这个生活,发吧,老板账上的钱真撑不了多久,企业贷款也有限,基本都是在死扛着。

现在全国经济这么不好,对大企业来说就是裁员,对小企业来说就是活不下去,就意味着很多的打工人,开始没了收入。最直接的问题来了,失业以后大家的生活怎么办?

我记得九十年代东北下岗潮那会,很多女工为了养活大家庭,不得不转去做性工作者。很多小说都写过那一幕,女工到公园里做性工作者,谁给三十块就撑开劳保大衣。天黑后,她的丈夫蹬着自行车来接她回家,路上俩人拿这钱买米买菜,一家老小就这么又撑过一天。在生活的面前,尊严真的是不值钱。

我生活在上海,也算了这样一笔账,一个家庭在这里生活需要多少钱才能维持?首先就说吃饭,买米油醋盐,盲盒菜,水果,至少需要3000元。然后房租加水电,至少也得4000元。网费,电话费,日常生活物资,至少需要600元。这还不算,还有孩子的学费,光幼儿园至少就是2000多元的开支。

即便这样最粗略的算一下,这样隔离一月,一个普通家庭的开销,打底也是10000元左右。这还是在没有算进任何车贷、房贷的情况下。这一万块,是每天睁开眼睛就要面对的数字。

这是在城市,如果在农村呢,生存的问题同样严重。就拿失业两个月的我表哥来说,他原先干活的工厂没活了,失业在家。家里有两个孩子上初中,还要负担两个老人。我们算一下他的家庭开销,首先家庭伙食费,至少是1000元,两个孩子的生活费至少是1400元。再加上水电费,电话费,日常生活物资,至少也是1000元。这样粗略算下来,他们一家的每月开销至少也是3400元左右。他这失业两个月,打底6800的开销,后来要花钱的日子还很长,到时一分钱都能难倒一家人。

这个社会应该有很多我表哥那样的家庭,如果失业了,他们怎么办?就我知道的,大多数国人是没有积蓄的,李克强总理也说过“6亿人月收入1000元”,失业后只支出不收入,生存就成了摆在面前的头等大事。

还有今年的大学生,情况也不乐观。

我特别注意到,4月统计局发布的失业率中,16到24岁青年的失业率,高达了18.2%,创有史以来最高。这确实有些恐怖,基本每5个年轻人,就有一个失业。

然而今年毕业的大学生数量,也创下新高,有1076万。这是什么概念?相当于瑞典整个国家的人口。

一边是企业集体裁员,另一边是上千万的毕业生需要找工作,这真的就是最难就业季了。今年的大学生毕业,大概是最可怜的毕业生,他们刚毕业就意味着失业了。我还记得零九年我毕业那会,刚刚经历过零八年的经济危机,我全国跑了十来个城市找工作,随便一个岗位都有一百多人在竞争。可以想象,这也会变成今年毕业生的困境。

另外经济的衰退,除了导致具体的艰难,还会打败人心,这个危害也不能小看。

一个普通人,在一个顺滑的时代,一般很少去想那些有关人生价值,以及和世界观有关的问题。只有当死亡来临,或平静的生活中出现重大变故时,麻木的内心世界才会受到哲学和宗教的触动。

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,很多以前热衷谈论股票、房产、娱乐的人们,开始关注哲学,开始在佛教和道家里找寻精神的出口。人们也开始热衷讨论政治,因为意识到很多事情离自己如此之近,可又没办法找到解决方案,只能陷入精神焦虑。

而一个社会的焦虑,首先导致的就是抑郁症的高发。从疫情爆发,就有研究统计,我国普通民众的抑郁发病率,飙升到21.7%。也就每5个人里,就有1个人有患抑郁症,相当于平均每个家庭里都有一个病人。

其中居家儿童青少年的抑郁症状,检出率也很高,达到10.0%。每10个孩子里,就有1个有抑郁症状。这也意味着现在的孩子得个抑郁症,比得个感冒都容易。

卡尔维诺曾写过看不见的城市,可想而知,随着社会抑郁症人口的增加,我们的现实里又会出现很多看不见的病人。

更严重的影响是,疫情对人心理的创伤,也直接导致了自杀人口的增长。过去在疫情爆发的前三个月,以武汉为例,自杀死亡率骤然增加了66%,这意味着很多人莫名消失了。

如果经济持续不好,人真的会崩溃,势必有很多人会去寻找宗教。

一个时代上升的时候,人们不会去想着靠宗教安顿人生,而到下落的时候,人们找不到价值感,变得无比虚无,宗教就成了拯救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。就像日本的平成一代,由于经济断崖式下落,整个社会长时间都是焦虑和不安,人心变得荒芜。为了找到解药,人们只好去宗教里寻找药丸,因为病急乱投医,很多人甚至迷失在邪教里。年轻人因为无望也不会工作,也不再想出人头地,不想结婚,不想生孩子,更不想贷款买房,甚至都不出门了,躺在家里与世隔绝。

历史不要重演。杜甫曾感慨“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”,今天朱门酒肉未必臭,可路有平民却是真真实实的夜夜哭。因为失业,生活里的难,好多时候外人看不见,生活难谁会到处说呀,精神出问题也不会,只能深夜独涕零。

比经济衰退更可怕的,是它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。经济艰难,人性艰难。可真的,中国的经济再也折腾不起了,每个家庭折腾不起了,人心也折腾不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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